我的家史3:祖父与其父母

我的家史3:祖父与其父母

又是一年清明,今年没回,其实是可以回的,毕竟4号和5号这两天基本都在摆烂。

此是第三年写家史,前些年已经读过族谱,今年父亲又发给我大爷爷等人编的分支家谱,其中可以见到爷爷之笔墨,如下:

先父应兴公传奇

老父十六岁时在县立高等小学就读,不知患个什么病致使双耳全聋。先父辍学不辍习,仍在家攻读、习作。老父文章、诗词歌赋对,在土桥可说是凤毛麟角,无不精通。曾在家设馆教弟妹、堂弟妹。解放后,先匀一改古文腔板,写起通俗文学,常以白话文写文章、民歌、歌谣、快板、渔鼓词,反映新社会、新农村、新思想面貌,向《湖南农民报》投稿,被评为优秀通讯员,赴衡阳参加代表大会。地方一些邪恶势力一见先父便有所收敛,而上面下来的工作干部却对先父几分尊重。

最令人称奇的是先父全身皮肤感官特灵。同他谈话交流全靠书写,以手指为笔、手掌作纸写出来。晚上睡在床上,你可以把话写在他脚板上或者背上,不论写多快多草,他心中大明大白,有时一句话到一半,他就明白了。有时写了半天,到最后他会指出哪个字写错了,哪个字笔顺不对,哪个字是别字,哪句话不通,哪个词用得不当。很多人听说先父这一特异功能,都想试一试、学一学,但没有成功的。先父脑瓜子特别灵。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一个晚上,被国民党拉夫让他挑一付担子,走着走着,脚一滑摔倒在水圳里,他料定兵会开枪,马上把头偏旁路一边。果然兵开了枪,子弹刚刚打在他头着地的地方,幸免于难。深夜,兵过完了才慢慢爬回来。

男佑成七十岁,写于先父一百零五岁诞辰,以示怀念。

慈母郭孺人传略

吾慈母,庄泉郭氏南轩公之闺秀也。名满秀,诞辰清光绪三十年甲辰二月十一日。吾父十六岁双耳失聪,且文弱书生,耕作无力,不诸家政。母未嫌其残疾,决意从之。十六岁归于吾父。至则独当一面,理家执事,无不安排熨贴。吾父曾语余曰:“汝母大家闺秀,不弃余之残疾,可谓德高也。”且事姑翁无疾言厉色,于家务,育子女,任劳任怨。

诚然,母情善良本忠,与邻里共处关系甚融。邻人间有口角者,必邀母公断,母则规劝双方息事宁人,邻人悉从之,尊为长者。母尝诫吾语:“汝在外必尊师重友,不得惹事生非,讹诈他人。”母贤淑大方,好客,每客至,不论亲疏贫富,一视同仁盛情待之。虽借来盐米,亦不与客知,客亦喜,归往欣然。事姑翁至诚至孝,吾祖母后祖父三十七年而终,生活由二子轮流供养,母竭其诚,毋使冻饰饿,稍有佳肴美食,必待迎送祖母至归之际,方才烹食。母亦钟爱子女,而为子女计深远者,唯嘱读书成才。大兄民华学有长进,母喜之甚。四出告贷,注倾家产,促学竟成。余读书伊始,恰逢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家业倾圮,生计日艰,母扶老携幼,共战艰难。时食齿繁多,母不忍高利盘剥,又不愿抛售祖业,仍使以节约绝招。一以粥代饭。八口人定量一升米,母取米罢,视缸内米短矣,不舍,撮一把返缸。舂米毕,又不舍,复撮一把于“节约罐”中,乃下锅,粥熟,先以稠者事大母,再分之。父及大兄各大碗,其余各中碗。母自更少,稚弟无知,吞毕嚷添,母睹其状不忍,复以己粥与之。祖母视之,亦不忍,曰“若此,吾不食也”。以蔬菜代粮,于粥中掺入蔬菜瓜豆,粥稠矣,饭多矣,肚亦饱矣。虽生活困苦,然促学之心未泯,时人鄙视之,饿读书,争饿气。母则不屑一顾,每闻子女学业有成,即怡然自得,盖唯是足以扬眉吐气也。余读书十五年,母则饿寒交迫十五年,亦即苦中作乐十五年。余读吉首大学临毕业,母病危,守护人尝问可否电告佑成回,母断然止之曰:“男儿志在四方,儿将为国工作,报效国家,我自足矣,勿使归。”弥留之际,尚嘱余姊曰:“勿使民华、佑成知,以免影响工作和学业。”语毕泪下,安危冥目矣,时一九六O年夏。呜呼,慈母之为子,含辛茹苦,其何求哉?是母德之高无量,母思之深莫测也。今我族六修家乘,谨以此传慰母英灵,且告诸子嗣,承先母之遗风,耿耿于怀焉!

男佑成偕妻柏姬秀及向东向荣向红拜撰

告慰双亲五百字

序,作为氏族长河一滴水,在奔腾的洪流中,经历多少礁石险滩。少小时,我虽然天真烂漫,却也深知,双亲为我这一滴水曾经忧心重重,或担忧能否成器,或担忧后继之嗣……我这一滴水从三十年代流到九十年代,流过五十多年,仍未干涸。今趁我氏六修家谱,谨拟乐府一首五百字,告慰双亲在天之灵:请放下忧心,好自安息吧!

少年七八九,委身牧牛牯。人牛性不通,撮合来为伍。

翻身便入学,为读作田书。不料一考中,破釜来沉舟。

高中升大学,读到自治州。邻人不相信,“不像书生气”。

家处贫寒境,旅费凑不齐。心激千重流,何愁路千里。

不用车马渡,安步当舟车。沅陵过卢溪,兼程到黔城。

我既穷读书,双亲苦更甚。惜哉无所报,双泪落衣襟。

分工不一年,下放又归田。重回大塘弦,不见母团圆。

无钱即无能,借房暂栖身。长裤烂断筒,剪作短裤穿。

缸无八合米,茹干来充饥。种田无技艺,力不从心意。

按劳分口粮,我比孩童少。父亲长叹息,“读书得何益”?

我却无所谓,出门找活计。爬上铜钟岭,卖力糊口嘴。

饥寒交迫急,幸逢相怜人。得识柏氏女,芳名柏姬秀。

虽是山村姑,却能识书文。我托人说合,喜得贤内助。

既得良缘好,便不论贫富。入门独当家,出门双成偶。

次年余复职,内助教耕读。同操教书业,相依情更浓。

同是苦根生,不忘苦心志。同是苦水长,何畏劳筋骨。

同时苦中出,当然饿体肤。薪金不奢用,积攒来办事。

结婚近十年,自慰有茅庐。患难既与共,安尔自相容。

七十年代初,一连生三子。八十年代初,相继上学去。

九十年代初,就业奔前途。虽承父母志,未尝父母苦。

改革开放好,衣食不用愁。祖居太偏窄,弃旧建新图。

迁居王家园,得容子孙传。今我掏肺腑,告慰我双亲:

白手立家业,报效双亲德。我解双亲意,我知双亲情。

双亲岂无能,世道不由人。后嗣当自励,双亲可安慰。

掩卷有感

对比祖父对其父母之记叙,哪个是客气、哪个是深情,一目了然。而自传中”父亲长叹息,“读书得何益”?”让我有时伤感同感至极也。父母曾对我们说常宁某中学有一武汉大学毕业之老师竟然来此做普通教师,言语之中尽是嘲讽,我就会想起爷爷之经历。此也我决计费劲大学四年力气换专业也好,总不想回常宁乃至顺德之因。近些日子兴起所谓“孔乙己文学”,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初写博客时算过房价等等,得出“按照正常路线怎么着都只能回顺德”之结论,当是时内心之戚戚然,至今历历在目耳。遂读得”按劳分口粮,我比孩童少。”常常语塞心悸。

祖父之童年乃家道中落之际,我读“稚弟无知,吞毕嚷添,母睹其状不忍,复以己粥与之。祖母视之,亦不忍,曰“若此,吾不食也”。则掩卷而泣,想起幼时家中做菜最关注当季最便宜之菜,尤其白菜生菜青菜云云,买水果如橘子则摘掉叶子掰掉枝条,幼时有一毛钱一根之辣条,见状砸吧砸吧嘴也不忍花钱买,爱吃冰棍和旺旺碎冰冰则只批发过几次一整箱在冰箱里,当季过过瘾,只有极少次掏钱买单独一根冰棍,其牛奶般之美味至今令我馋涎。而祖父文中之“稚弟无知,吞毕嚷添”亦让我想起大约四岁时,母亲竟发我兄弟一人一糖,我吃毕而觉不足,又偷抢兄长糖吃而被大打出手,而十余年过去了,我族亲戚中仍有如此处境之子女。

青年之祖父更是令我掩面哽咽,二十出头,国家大学生,本是意气风发衣锦还乡之时,却是屋毁母亡,损地折财,赚钱不如,文盲流氓。此遭遇发在今日之CC98上,试想当今之大学生又如何敢想,我倘一代入则只能万分悲怆,前途苍凉,家国靖难,哪有什么心情去舒展豪情?我则有幸,虽出身市井平乡之家,然家庭与社会大体安定,尚有心气闯荡四海。常常我觉与历史之人物相比,自己出身之轻微,成事之渺茫,然而与先辈相比已是开二十世之先,岂能不心怀阔云,愤学移山倒海之才,抒运经天纬地之业?岂能幽愤而不做事。

祖父对其母感佩终生,是以其能忍所谓人之常情,而必要实现人生之跃。掩卷沉思则心有惭愧,岂能以厌世愤俗之名,行苟安偷生之实?愿自己有贪图安逸、厌世畏难之时,能想到生存岂是容易之事,此先辈代代受苦换之,岂能轻易弃之如敝帚。

吴剑钢 2023.4.6于浙大紫金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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